温若寒闹过一通后,江澄再也不敢把他放在莲花坞里,又不好放在人烟稠密之处,只好把温若寒放到当年关押温情的湖心岛上。
这岛被浩渺烟波包围着,方圆十里之内无人居住,无论关押囚犯还是自我放逐,都是上上之选。
岛上此时除了温若寒以外,只剩蓝玉一个活人。
这是蓝玉自己要求的,他不想再有人葬身于穷奇的暴烈力量之下,即使是恶人。
穷奇每杀一人,凶性即会被激发一分,当凶性彻底压制住人性,温若寒就会彻失去理智,成为完全的凶兽,而只要温若寒不杀人,随着时间的流逝,他就会慢慢归于平静,行为举止勉强可算正常。
这是当年蓝玉在和温若寒朝夕相处数年中总结出的规律。
小雨溟濛,沾湿衣衫,蓝玉恍若未觉,只守在棺边,自顾自抚琴。
玉指拨弦,一段哀婉凄恻的曲调自指尖缓缓流淌,少年时未及出口的幽微心事尽数诉诸其中。
明知棺材已被重新封严,温若寒不闻声息,他依然喃喃呓语:“这曲子是为你新度,叫《若寒》,你可喜欢?其实这些年,我从没放下过你。虽然你做了很多错事,但我知道的,你本来可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,你会孝顺父母,友爱兄弟,慷慨助人。如果喜欢上一个人,你会热情地去追求,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,即便被冷颜拒绝,依然回以笑容。”
或许正是因为心上人听不见,他才敢将心事宣之于口。
一蓝一白两道剑光落下,蓝愿和金光瑶落足于蓝玉背后,蓝玉看也不看他们,闭目问:“你为何来?曦臣呢?”
只听足音,他就知来人是谁。
不知是否是剃了胡子的缘故,蓝愿觉得蓝玉有了些许变化,从前是刻板严肃,如千年古碑,槁木死灰般的沉寂,每次与蓝玉说话,总令他感到压抑,现下蓝玉遍身清冷,隐隐有凄烈之感,仿若叶上朝露,待月落日升,即会溘然消逝。
金光瑶长揖为礼,恭恭敬敬道:“叔父,我私下里来见你,正是为了……为了曦臣。”
“曦臣?”蓝玉侧首回眸,“他怎么了?”
金光瑶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先对蓝愿说:“思追,麻烦你为我们望风,不要令闲杂人等靠近。”
蓝愿应诺,御剑至不远处的高崖上,恰好可将整座岛屿尽收眼底。
金光瑶这才提着十二分小心,缓缓走近蓝玉,待到棺边落足,背心已微觉湿润,他瞥眼一瞧,见碎裂的金刚罩已被补好,罩上画满血红符咒,想是魏婴手笔。
银蛇般的寒铁锁链纵横交错缠绕金棺,温若寒安静躺在棺中,裸露在外的肌肤富有光泽,依稀可见肤下青紫血管,喉头完好,不见当年致命的那道剑痕。
更让金光瑶惊悚的是,温若寒的胸口竟细微起伏着,俨然正在呼吸。
幸好屠狗联盟没胆靠近了看温若寒,如果他们看到这场景,也许有人会活活吓死的。
这里面关着的,到底是一个活着的人,还是活着的凶兽?
金光瑶的困惑只持续了一刻,他无心探究温若寒到底是何种存在,这是蓝玉的太阳,不是他的。
他来到这里,是为了他的月亮。
“你看够了没有?”蓝玉不悦的声音打断金光瑶的思绪,“他的确还没有死,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。”
顿了顿,又道:“除了不夜天城那次,他已没有再杀人,所以,不要再撩拨他,温若寒不等于穷奇。”
金光瑶意识到自己的探究行为让蓝玉不适,赶紧绕过金棺,到蓝玉正前方屈膝跪下,伏首叩拜,行的竟是子对父的大礼。
蓝玉怔了怔,问:“你这是作甚?”
双膝涌上来的潮寒,雨水沿额角下颌滴下,金光瑶没有表现出惯常的可怜荏弱,反倒肩背挺直,目意沉着,是个男人的样子。
他郑重道:“叔父,昨夜我与曦臣行了婚姻之礼。无三媒六聘,正式文书,也无长辈见证,这或许有些儿戏,但在我眼中,他已是我的夫君。我认为,有必要把这件事告知您。”
“我知道了,多谢你特意告知。”蓝玉抚琴的手指一僵,眸泛幽冷,而后半是喟叹半是苦涩地说:“他按捺了这许多年,终于如愿以偿,想必很是痛快吧?”
“不。”金光瑶沉声道,“他并不痛快,相反,他内心深处非常痛苦矛盾。叔父,曦臣生了很严重的病,病根是温若寒种下的。”
蓝玉眸波微荡,问:“曦臣怎么了?”
金光瑶遂将黑月亮的存在尽数告知蓝玉,又忧心忡忡地说:“另一个曦臣,我管他叫黑月亮,黑月亮的性格和温若寒极为相似,蓝平就是黑月亮所杀。最近不知怎地,黑月亮出现的次数愈发频繁,我怕长此以往下去,两种人格碰撞,曦臣会承受不住,演变成温若寒那样的狂疾。”
蓝玉听罢,默然良久后,蓦地双手掩面,颤声道:“曦臣变成这样,我才是罪魁祸首。”
他一直教蓝涣压制七情六欲,绝不可行差踏错,可最无法控制感情的,恰恰是他自己。
“叔父,先别管谁的责任,当务之急,是先找出曦臣的病根在哪儿。”金光瑶望了望天,不禁有些焦急,“我最怕的是,温若寒对曦臣的魂魄做了什么手脚。能否问一问温若寒,曦臣为何会变成这样?找到病根,咱们可以慢慢想办法治好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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